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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的记忆:天地狼的史诗较量

08-26

玉树的记忆:天地狼的史诗较量

青海省玉树县小苏莽乡位于玉树县东南部,小苏莽乡平均海拔4300米以上,距玉树州结古镇95公里,全乡约一万人,分9个自然村,没有电,收不到电视和手机信号,为玉树最贫穷的一个乡。

   (一)

   辽阔苍穹,巍巍雪山,山川相连,此起彼伏。

   夕阳下,疲惫的水电工人沿着小道,收工返回驻地。

   山坡上一位老妇缠着小孩,手里摇着玛尼轮。

   耳边传来熟悉的《向往神鹰》。

   一幅暖色调的油画慢慢展开。

   拥挤的帐篷里:两边大通铺,中间一个小道,简单的三合板钉制的桌子一张,靠在最里面。

   “开饭了。”

   “今晚有硬菜,排骨、红烧肉。”

   “吃饭喽。”

   喧杂吵闹声瞬间填充了整个画面。

   帐篷里,小马打开了方便面,跑出去冲了开水,端了进来,一个人坐在床边。

   夜色拉黑了,吃完饭,老吾抹着嘴进来了。

   老吾说道:“小马,你说你一个回民,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每天吃方便面,玉树建完了,你瘦的和面条差不多了。”

   “不会的,刘师傅,我没事,这点苦算啥,比起你们,我每天都可以吃面,你说你们,来这边啥时候吃过一次面呢,西北人不吃面,一天心里慌得不行,再说这边援建完了,我可以回家让老娘给我顿顿做好吃的,好好给自己补一补。”

   “那你要注意自己身体哩,别等不到那一天了。”

   “刘师傅尽说丧气话,真主保佑我的呢,我老娘每天都给我祈福呢。”

   此时门口进来好几个人,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说道:“祈福?祈福还不把蜡烛点上,你看看黑灯瞎火的,别把面吃到鼻子里了。”

   小马将半截旧蜡烛点着,一口喝完杯子里剩下的水,把杯子反过来扣在桌子上,杯底滴上几滴蜡水,把蜡烛粘在上面。

   “烛光晚餐开始了,呵呵……”

   小马拿起泡好的方便面,闻了闻,扮了个鬼脸吃了起来。

   外面星火点点,草原寂静了下来。

   一个叫小李的小伙子,他看着小马痛苦吃面的样子,嬉笑着说道:“小马,又想媳妇了吧!看你吃的难受的,不行你和我们一起吃食堂的饭得了,别吃肉,这特殊时期嘛,你还讲究那么多民族东东干啥?”

   “去,头可断,血可流,民族气节不可丢,要是你是回民,早让阿訇把你肠子给洗八百遍,还要逐出家门呢!”

   “嘿嘿,我这不是心疼你嘛!哥们兄弟的看你孽障的。你要是出啥事了,你那尕媳妇咋办,兄弟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啊,实在不行了,我就大义灭亲,随上你们回回得了。”

   老吾说道:“这娃,尽说些不着边的话,你惦记人家媳妇,有本事自己也寻摸个女的,给我们大家瞧瞧,屁本事没有,尽想着挖自家兄弟的墙角。”

   小伙子嬉皮笑脸地说:“我这不是看大家一天很累,再说这里晚上没啥事干,逗大家开心嘛。”

   大伙哄堂大笑,有人七嘴八舌地说道:“这怂娃,不知道一天到晚脑子里想啥呢?”

   小马嘴里叼着面,强挤出笑脸说道:“哎,媳妇有了好啊,你结婚了就知道养一家人的难处了,为了点尕光阴,哥们把苦受尽了,不过一想起家里的人,一天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有人插嘴:“你要是在老家,白天有使不完的劲,晚上看见你水灵的尕媳妇还有劲使吗?”

   “哈哈哈哈……”

   老吾干咳了一下,给大家发了烟:“叫人把门帘撩上去,别闹了,我们开个小会。”

   帐篷里一下肃静了下来。

   “今天的工期完成情况还是可以的,一会儿小马把物资统计一下,提前一个礼拜上报材料,下午我们组小王和别人吵架是怎么回事,我们是来重建的,不是来吵架的,把你们个别人的情绪暂时收起来,别有事没事,乱吼吼。明天的施工计划大家都清楚,我们现在在这里,一天就是一天,这里没有打老哇(乌鸦)的闲功夫,要是有人每天抱着打老哇的心态,那赶紧回家搂着自己的婆娘睡觉去。”

   老吾抿了一口水:“这小苏莽天寒地冻,我们冷,灾区的人民更冷,我们虽然都是普通的援建者,但今天我们都是伟大的,我们舍小家,顾大家,玉树重建工作任重道远,上级领导把最艰巨的任务分给我们,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水电人,是中国水电,干活要对得起你帽子上的中国两个字,首先你是中国人,其次是水电人。我们水电人,干的是水电行业。现在援建,我们没水没电,这都很正常,有水有电了,要我们干甚?话又说回来,谁家里不是因为缺几个钱,为了生活,为了男人肩膀上的责任,才来到这里的。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我们干的是一件神圣而光荣的事情,对于玉树今后的历史来说,是我们开创了先河,让藏区的牧民住上扎实的水泥盖板房。都别把自己看得很低,我们要认识到玉树重建的重要意义和特殊使命,时间紧迫,大家晚上睡觉都好好想想,看我们怎么才能争取节点目标前完成各项任务。”

   随后各个工种负责人汇报了当天的施工情况。大家都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会开完了,大家顾不上洗脚,有人已经上床了,外面冷风如斯。远处山上不时地传来狼的叫声,似乎要划破整个天际。

   老吾拿出手机,靠着一点微弱的屏幕亮光走出了帐篷,远处的野狼是孤独的,老吾也是孤独的,在来玉树之前他曾许诺要给孩子今年好好过一个生日,毕竟三四年没在家给孩子过过生日了,可是,恰巧又赶上了玉树重建。

   今天,是儿子的生日,老吾总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他睡不着。


   刚进入小苏莽乡镇的时候,他嘴里一直交待自己手底下的几个兄弟关于工程上的事项,但脑子里还是惦记着孩子的事情。一进入小苏莽年下同(地名)就忙着投入紧张的安营扎寨工作,竟把这件事给忘了,可这一忘就是二十天。

   今晚他掏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猛然想起儿子的生日,没有信号,电话打不出去,他坐立不安,只能到外面透透气,这也是他这么多年在外养成的习惯:遇事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一会。看着高原繁星一闪一闪像是儿子的眼睛,弯弯的月亮像是儿子小时候傻乐的模样……尽管他知道电话打不出去,但还是不停的拨打。

   最后,他发了一段短信,应该是祝福儿子生日快乐的短信,可还是显示发送失败,他苦笑着摇了一下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狠狠吸了一口闷烟,狼叫声又开始了,估计是距离太远,他没有看见传说中野狼眼里的绿光。

   离此不远的地方也有睡不着出来透气的人,玉树海拔高,帐篷里相对外面很热,但同时氧气就少了很多,晚上时常有人憋醒。

   老吾一看背影就知道是小马,他没有做声,只见小马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估计也是苦闷的人,坐了一会,小马竟傻不愣登地扯起嗓子唱了起来:“九曲的黄河十八道湾,湾套湾,三江源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民歌的海洋花儿的天,随口儿漫,要唱个美好的春天。衷心耿耿的杨家兵,三关口扎哈的老营;盘古王留下的人想人,你给我给哈地扯心!西海里起了个千层的浪,水深者探不着底子。一晚上想你者大梁上望,蹬烂了被儿的里子。上山的野狼下山来,下山了吃一趟水来;我变上个蜜蜂探花来,探花者看一趟你来。”

   歌声瞬间刺穿了老吾的心脏,老吾虽然是河南人,但他在青海待过很多年,‘青海花儿’他基本都能听懂。

   在青海,‘青海花儿’被人称为野曲,但在这雪域高原的小苏莽年下同听起来何尝不是对家乡的一种思念、对亲人的一种牵挂啊。

   一阵抠心作痛,让老吾再也忍不住,不听使唤的眼泪大颗滴在了他冰冷的腿上,之前他本想制止小马,让他别在晚上乱唱,怕惊醒劳累了一天的工友。可听了第一声,他的心就碎了,那婉转悠扬、如泣如诉的音律摧毁了他所有的感情防线,也许是因为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他不由地想起了父母、爱人和儿子。

   雪域秘境的小苏莽年下同,山顶上一匹孤狼在对天嘶吼,山底下聚集的帐篷里星火点点,一个中年男人孤单地坐在石头上泪流满面地抽烟,远处一个小伙子仰着头对着远方的人儿扯开嗓子诉说,头顶群星灿烂,皎洁的月光洒在了流淌的河水里。

   (二)

   有时候半夜三四点老吾睡不着,悄悄爬起来到外面抽烟,经常会遇到他们队伍里的老金,两人一见面就“呵呵”一笑:“你也睡不着啊。”

   于是两人在夜里漫步,回忆一些以前的酸甜苦辣,老金那一年53岁,甘肃人,再有几年就要退休了,生活压垮了他的脊背,看上去驼得很厉害,但并没有压垮他对生活的无限热爱。

   有一次两个人聊起了小苏莽的民生,老金说:“那时候我们年轻,感觉吃饱肚子就天不管地不管了。你看现在社会发展真快啊,城里的年轻人都开始用平板电脑、智能手机了,可是你看这地方的人们,在他们心目中玉树是全世界最大的地方,他们很多人家的孩子都没怎么上学,最多除了小苏莽乡镇,估计其它地方都没去过,都不知道电是什么玩意,很多孩子都没见过家用灯泡,他们概念里的灯泡就是车上的大灯。要是我们不来,你说这地方还不知要落后到哪里去了。”

   老吾搓着手,然后在脸上捂了一下说:“哎,我们经常说自己苦,但我看到这些身边的藏民,我感觉他们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苦。一天把羊群放上,晚上回来烧几块牛粪取取暖,随便凑合着吃点,一家人挤在一起,有说有笑,羊群冻不死,人冻不死,他们就感觉一切都是快乐的,等我们把新房子建好了,不把他们感动死嘛,呵呵,我估计他们稀罕得不知道往哪里放脚哩,呵呵!”

   老金干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说道:“就是,就是,咱建得多瓷实啊,不过灾区的人民确实可怜,看的人揪心得很,明年这个时候估计他们早都住进去了,就不会像以前他们的前辈一样受冻了,苦日子过完,就要迎来新日子了。哎,现在的社会好啊,发展也快啊,没想到我快退休了,也能干一件别人感激的事业。”

   老吾笑着说:“别把老命搭上了,你要是撑不住,明年就别上来了,50多岁的人了,看着你一天天干活,我心酸得不行。”

   老金挺了一下腰板,揉着后背说道:“寒天饮冷水,点点在心头,人活着经历多了也不是啥坏事,我感觉我的心从没老去。”

   “呵呵,等我们建完了,我带我儿子也来这边转转,让他们看看。对他们以后的人生说不定会有一定的影响。老金你怎么理解人生啊?”

   “人生?都多大的人了,咱们都快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谈人生。我都快退休了,人生,一个人生下来,活下去,一代又一代,让他接着活下去,哈哈哈,你不觉得我们谈人生太小儿科了吗?”

   “我看你真老了,呵呵。”

   “我老了?你信不信,要是我们单打,你还不是我对手,想当年我也是个练家子,这些年为了儿女荒废了很多,这老骨头也不听使唤,驼了起来,嘿嘿,我骨子里劲道还大着哩。”

   “我看你这些年屁犟的毛病一直没改。不过你这屁犟的性格除了在工作之外,你还是得改改好,要不你退休了,儿媳妇会给你穿小鞋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咱做工程的讲的就是这个原则,质量和安全第一,别人给我说,你屁犟就是眼泪。呵呵,我今天不屁犟明天就成历史的眼泪了。人活着一辈子,都说活人难,难个啥啊,只有懦夫才向生活低头。我屁犟了一辈子,还不照样活得好好地。人在做,天在看,我无愧于天地良心,儿媳妇要是给我穿小鞋,只能说明我这辈子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这还能怪谁。要是让我改脾气,那只能下辈子了。”

   “老金,你退休了打算干啥。”

   “你说让我一下子闲下来,我都不知道我能干啥,习惯了水电人的生活,要是不找点事情做,真把人整疯哩。”

   “不行把你老伴带上到处转转,比如你这辈子干过的工地上再去看看,给老婆吹吹你的丰功伟绩。”

   “这想法不错,哎!你说我怎么没想到。”

   “你屁犟的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活在你的原则里。”

   “我不但要到处转转,还要在我干过的所有工地上抓上一把土,我死的时候让我儿子把这些土放到我的枕头里。”

   “大晚上,说这些不吉利的干啥,哎,对了,你一辈子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啊?”

   “呵呵,我们那个年代哪知道啥是浪漫?我记得和我老伴认识的时候,骑着自行车捎着她回家,那应该是这辈子最浪漫的事情,当时我的小心脏快跳出来了,呵呵,我记得那晚月色很美,美得我快窒息了,嘿嘿。”

   “要是真退休了,一下子感觉自己没用了似的,有时候想想真的有点可怕,我们年轻时候再怎么牛逼,老了,还得遵循这世间的规律。”

   “真想一辈子不退休,说实话,我们都习惯了水电生活,参建的一个个电站,一条条铁路,一座座楼房,都亲眼看着一个个从纸上变为现实的时候,那种自豪感觉像是在孕育一个生命一样,看着开花结果,心里面充实得很,感觉活着的尊严和价值一下子就来了。”

   “就是,就是。玉树,我们这把老骨头会见证活着的尊严和价值。”

   “再续个烟了,我们回去睡觉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

   “好。”

   两人聊了一会,冻得实在不行,就回去睡觉了。

雪山很美,美得藏起了半边脸。

   月色很美,美得草原有点窒息。

   夜风吹起,草原的植被呼呼打颤。

   可心中有爱的人儿,依旧温暖着这片草原,这座雪山。

   (三)

   大早上天蒙蒙亮,老吾爬了起来。年纪大了,瞌睡也轻了,想的事情也就多了,作为生产及质量负责人,肩上的担子也就重了,帐篷里早上很冷,估计炉火半夜缺氧给憋死了,为了让别人多睡一会,老吾没有惊动大家,拿着冻了一层冰的脸盆出了帐篷,在外面找了一个铁棍把上面的冰面破碎了,从脸盆底下捞了点水擦了一把脸,把盆底的水倒了出来刷完牙,长长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开始盘算一天的工作。

   首先提醒自己晚上到某某地方和其他队伍碰头,商量工程上的事情;还要统计有些储备不够的物资,这些需要提前10天申请,免得延误工期;另外,还要把大家最近需要的个人生活物品及药品等列个清单带给运输司机,好让他去玉树买回来;对了,今天要是有空能不能去小苏莽乡镇那边给家里打个电话?半个月没给家里打电话了,爱人不会以为自己出事了吧?

   干了很多年水电工作了,老吾第一次感觉自己肩上的责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沉重过。当地老乡的期盼;共事工友的安全;重建的责任与形象紧紧压在他的心头。以至于他抽烟的时候在想这些事、吃饭的时候也在想这些事,睡觉的时候还在想这些事,甚至上厕想的还是这些事。和他一起干活的有两个回民兄弟,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样的毅力坚守在自己的岗位,方便面、火腿肠、鸡蛋成了唯一的主食,有时还断货。说起来都很难,不能因为再去申请一个回民师傅给他们做饭,条件就放在这里,比起红军长征的日子这里好多了。

   天亮了,草原的霜像是铺了一层薄冰覆盖在大地上,大家都起来开始洗漱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食堂大师傅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说食堂的肉不见了。因为天气冷这里不需要冰箱,再说这里也没电,晚上直接把肉挂在外面,老吾赶了过去。

   自己人不会偷吃的,再说当地人也不会干这种事情。

   后来按照现场脚印大家判断,应该是被野狗或者野狼叼走了,从这天起,大家谈起这事,胆小的人毛孔都会竖起来。

   哪天要是狼来了都不知道,出了事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啊?

   为了大家的安全,老吾当天从当地老乡那里借了一条壮实的黑狗拴在了一个视野相对开阔的地方。

   为了做好保温措施,又得加快施工进度,每个人一天到晚神经高度紧张。在年下同草原上,白天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东边打料的声音、西边开挖的声音,一片热闹景象,像是一个军营里作战前的准备工作一样,用塑料板围起来的两栋民房被称为‘水立方’,要是里面的房子完工了,并且确保烘干后,赶紧搭到另一个即将要施工的房子上,两个交替使用。在玉树,在小苏莽,很多人的手指和红萝卜没啥区别,红肿、粗裂。

   可就是这些丝毫不显眼的人,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小苏莽的奇迹,也创造了玉树重建的奇迹。

   这就是可爱的水电人。他们在这里几乎过着和当地牧民一样与世隔绝的生活,十几个人睡着简易木板和壳子板搭建的大通铺,在烛光下呼着热气寻找自己的被窝,伴着山上凄凉的狼叫声入睡,高寒缺氧时常把他们半夜憋醒,有人对着山上的野狼高唱‘青海花儿’来诉说寂寞与思念。

   (四)

   日子漫长也很飞快。

   冰天雪地的年下同跨越了重建的第二个年头。

   小苏莽工程又开始了。

   冷峻遒劲的高原山川依然如斯。

   河面还未完全解冻。

   三月玉树州小苏莽依然是冷色调。

   白茫茫的积雪勾勒出高原特有的寂寥。

   老吾、老金、小马等早早从老家回来,年下同进入了施工前的准备工作。

   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工作又开始了,为了生活,为了信仰,更为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远方的人儿开始了新的一年。

   年下同穿着蓝色制服的水电工人积极备战,在这几近与世隔绝的地方,一片热闹景象,当金黄的夕阳洒在草甸上,疲惫的人们即将收工的时候,工地上一头瘦弱的小牦牛似乎迷路了,也许是这里的草肥,小牦牛估计有点贪婪,忘记了归队。

   对于牧民来说,家里要是丢了一头小牦牛那也算是一件大事。

   老吾知道附近有一家牧民驻扎在离此五公里的大山里,估计牦牛就是他们家的。老吾赶紧召集人马商量,看能不能把人家的小牦牛送过去,要是明天再送过去,那一家人估计不知道要找多少地方。

   老吾晚上还要开会,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质量负责人,但繁杂琐碎的事物还是很多。最后老金主动请缨,小马胆子比较大,骨子里本来就有一股不服输的野性,就陪着老金一块去了。

   吃完晚饭,备了把手电筒,两人出了营地。

   夜色还没有麻尽(方言,没有黑下来的意思),年下同的营地就在一片辽阔的大草原,顺着草原走到大山也需要一些时间。

   为了保护草场,牧民们不会在一个地方常驻,隔上一段时间就会转移草场。小马记得这户牧民家有个小姑娘,十七八岁,长得虽然不能说有多好看,却很耐看,红扑扑的脸蛋,高挺的小鼻梁,毛敦敦的大眼睛,还知道她叫拉毛。

   拉毛说自己家离此不远。小姑娘没事经常跑来这里看以后的新家。拉毛能听懂大多数汉语,说自己上完了小学,就跟着母亲开始了放牧。

   有时候小马开玩笑:“尕丫头,以后你们家就在这里了,我们给你们盖新房,你打算怎么报答我们啊。”

   “我不知道,我们心里面感谢你们,还有全国很多给我们捐款修房子的好人。”

   “不行,你给我当媳妇吧?呵呵,开个玩笑。”


   拉毛羞得不说话,转身就跑了。

   旁边的人提醒小马:“别乱说话,小心人家家里人知道了,把你回回的舌头割了喂狼。”

   隔了几天拉毛又围到小马旁边,好像把前面的事情忘了,问长问短,有时候听不懂,小马就给她比划。

   拉毛从家里拿来一些吃的东西,小马说自己是回民,不吃其他民族的东西,死活不肯要,拉毛把吃的东西放在地上就走了,最近一直没有来过。

   老金和小马赶着小牦牛,晚上九点不到上了山,山上到处都是密集的黑刺林,寂静得吓人。

   拉毛家驻扎在很显眼的半山腰,蓝色的救灾帐篷里透出的酥油灯微弱的光亮,旁边一个大大的羊圈。

   远远听见狗叫声,老金和小马还没到跟前,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喊了几声,转身去抓住藏狗脖子上拴着的绳子。他们听不懂,一会儿走出来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走到跟前认出了小马,小马也认出了是拉毛。

   老金和小马解释了原委,拉毛拉着他们到帐篷里坐坐,说一定要喝一杯奶茶再走。

   那男的是拉毛的父亲,腿脚有点不方便,拉毛的弟弟和母亲去找丢失的小牦牛了。

   那男的出来两手捂在嘴边,狼叫似的喊了两声,估计是给拉毛母亲的一个信号,说家里的小牦牛找回来了。

   老金和小马进了帐篷,一下子身子暖和了起来。

   拉毛忙乎着给客人招待了起来,老金是汉族,也不讲究,再说客人万一讲究起来,主人就会不自在。老金知道这点,盘腿坐在塑料布上面有点陈旧的地毯上,只是小马有点拘束,不知道怎么坐才舒服,一会儿子盘腿,一会儿斜着坐,一会儿又把腿伸长了。老金一巴掌拍在小马腿上,说腿伸长坐着不礼貌,拉毛看着小马窘迫的样子,“咯咯”地笑着。

   拉毛的父亲一瘸一拐走了进来,很感激地笑了,拿起炉子上刚烧开的奶茶给两位添茶,估计是不会说汉语,一个劲点头致谢。

   拉毛临时充当起了翻译,给他父亲用藏语解释着,三个人聊了几句。因为路远,老金怕晚了耽误明天的工作,急着和小马要赶回去,可那男的死活不肯让他们走。

   地震后藏区有个习惯:三年不杀生。牧民不能像以前一样大鱼大肉款待来客,至少拉毛一家人是这样,家里没有肉食,有的只是一些糌粑、曲拉、酥油等,他们又坐了一会,听见外面有动静,拉毛走了出去,弟弟和母亲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头小牦牛,难道是他们丢了两头?走近一看才知道,那是一条藏獒。藏獒似乎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发出了似乎是地底下传来闷气的声音,小马感觉整个帐篷都在颤抖。

   拉毛给母亲解释了一番,又回头给那小牦牛一般的藏獒不知道说了些啥,那家伙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拉毛的母亲和弟弟进了帐篷和老金、小马打了招呼,老金说:“天色晚了,我们真得赶回去,明天还有很多活。”

   拉毛一家人见真的留不住,只好让他们走,走的时候拉毛的母亲拉着小马,用藏语不知道说了啥,一家人都在那里傻了。

   拉毛的弟弟拉着姐姐的手,向小马竖起大拇指,诡异地笑了。

   热情的牧民把他们送出老远还不肯回去,拉毛的母亲手里提着一大包厥麻,非得让两位收下。大山里很少有来人,尤其是对自己有恩的人,牧民同胞把他们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一样对待。

   老金勉为其难地收了下来,小马依依不舍地看着这一家人,跟着老金往回走。

   拉毛又追了上来,拉住小马说道:“你真的要我吗?只要跟着你,我其它的……我啥都不在乎,我母亲也喜欢你。”

   小马一时无语:“我结婚了,要是娶你了,就成重婚罪了。”

   拉毛懵了:“啥是重婚罪啊?我啥都不在乎,只要跟着你。”

   小马不知道说啥好:“拉毛你是个好女孩,要是早遇到你,我一定会娶你的,可是我现在已经结婚了,我很爱我的媳妇,那次我不是给你说了,我是开玩笑的嘛!”

   拉毛沮丧得快哭了:“那你当我哥哥总可以了吧,我们还会见面的。”

   拉毛的母亲也追了过来,手里提着两根很粗的木棍,小马一时吓坏了,不会真的逼亲吧!说不定真的要割下自己的舌头喂狼哩。

   拉毛的母亲走到跟前给拉毛说了两句,拉毛脸色有点难看:“我母亲说,今晚他们出去看见好几匹狼,让你们路上小心些,这里有两根结实的木棍,母亲让你们带上。”

   拉毛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颗很大的狼牙取了下来,交给了小马,“这个送给你,狼见了也会怕的,过几天我们又要转移草场了,估计这段时间见不到你了,记得照顾好自己。”

   拉毛转头就跑了。

   老金和小马提起木棍,道了别,向着年下同营地方向走去。

   夜晚的草原依旧迷人,残缺的月亮像银钩一样挂在乌蓝色的天幕上,繁星闪耀,天边的星星几乎快要坠到草原上了。

   老金和小马快步急行,心里多少有些胆怯。

   不会真的遇上狼吧,肯定不会,怎么会呢?这又不是玄幻小说?再说这路上狼也不敢来。因为毕竟这路是人和羊群走出来的。

   老金毕竟岁数大了,走起路来不能和小马相比。

   老金走了一会,说道:“小马,走那么快干啥,哪有人怕狼的,你知道世上最勇猛的动物是什么吗?”

   小马停住脚步,“你想说人是不?人连大象都可以吃,还有什么不可以吃的,要是有恐龙,有的人估计恐龙都敢吃,也许恐龙预测到了将来会有一种比自己还厉害的物种,全给吓死了。呵呵呵。”

   小马笑得声音很大,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像是装了扩音器。

   老金吃力地点了一支烟,气喘嘘嘘,想说两句小马。

   突然听见身后离此不远的地方一阵声响。

   “咕咕……”一个一米多长的不明物,钻进了黑刺林。

   两人同时吓出一身冷汗。

   不会真的是狼吧。

   小马和老金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木棍。

   两人急促地喘气,瞬间停止了,黑刺林里的动静也消失了。

   等了一会儿没啥动静,两人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老金比较有经验:“我们估计把睡着的秃鹫给惊醒了,成年秃鹫展开翅膀,一般的都超过一米六七,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过秃鹫晚上睡觉的样子。”

   小马这才喘了一口气:“要是真遇上狼,我还真想看看,到底谁厉害。”

   两人笑着下了山,远远看见营地的帐篷,可是这段路走起来,也要很长一段时间,夜风嗖嗖,为了身体暖和点,俩人只好加快步伐,老金在这平路上一点也不输给小马。

   高原的小苏莽年下同海拔4300米以上,夜风中只听见两人急促的喘气声,和远处潺潺的流水声。

   快到小河了,两人稍微休息了一下,老金又点了一支烟,小马看着远处的营地,不由得唱了起来:“哎吆——小苏莽的那些狼娃子,你们听着,阿哥给你们唱一段青海花儿,武松价景阳冈上喝上十八碗打死个老虎哩,我小马没遇上老虎,成不了打虎的英雄,今个儿要是遇上个藏獒我都不怕,害怕个你洋狗般的狼娃子吗?”

   老金拉了一把小马:“赶紧走,你唱得再好也上不了春晚。”

   小马自嘲地说:“那就上玉树的春晚算了。”

   两人爽朗地笑了。

   营地就在眼前,可走起来还是很远,这就是草原。

   小河的流水声越来越近,河水顺着草原蜿蜒而下。

   小河越来越近,小马嗓子还是很痒,没过瘾,刚唱了一个字,两人顿时停住了脚步。

   河边四头狼转身,眼里透着浅绿色激光般的光芒,虎视眈眈地望着两人。

对面是河流,后面是大山,这些狼白天不敢到处乱窜,晚上本来是要到河边来喝水,由于拉毛的母亲和弟弟寻找小牦牛,惊动了它们,没敢喝水。这会再次汇集到了一起,还没喝完水,又遇上了老金和小马。

   局面非常危险,老金和小马下意识地手里攥紧了木棍,和对面的狼群对峙了起来。

   估计这边的狼群以前被猎杀过,警惕性很高。

   两边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小马嘴上刚才喊着老虎都不怕,真遇上狼了,还是有点心虚。但此刻谁要是后退一步,就意味着作战前先输了一步。要是现在撒腿就跑,后果不堪设想。因为狼喜欢弱者,一个大冬天估计也没吃到啥好吃的东西,此时说不定都饿疯了!

   对峙了五六秒,那几匹狼耐不住性子了,开始低嚎。老金示意小马让开前面的空间。老金大吼一声,那几只狼朝着两人空缺的方向扑了过来。

   对这些狼来说,后无去路,前有敌兵,只能往前冲,其实它们也没有攻击的意图,只是想突围冲出去,这一点老金在对峙的时候看了出来。

   小马一闪身,给了其中一匹狼一棒子,和狼擦身而过的时候小马闻到了一股恶臭的狼味,像是狗的体味。

   四匹狼突围了出去,但它们不急于逃窜,却拉开了距离,又开始掉过头来。

   这次老金和小马要轮到刚才狼的处境了,后有河流,前有拦截。

   小马嘴里喊着:“把他价阿姐地(方言:意为他姐姐地),今天不弄死这几只狼娃子,我小马以后就改叫小狼算了。”

   四匹狼没有退去的意思,开始拉开战线,估计是要围成半圆形,开始攻击。

   老金还是比较清醒,要是真要决斗起来,不知道一会儿还会不会迎来其它的狼群。他急中生智,把手里的棍子举了起来,像是猎人手里举枪射击的样子,拿出打火机,往前迈了一步,顺势将打火机摔在石头上,“砰”的一声,四匹狼像是条件反射一般,转头逃窜,小马追在后面,老金急忙止住了小马,两人大声地呼叱起来,四匹狼转眼不见了踪影。估计这些狼以前受过猎人追杀,对枪声极其恐惧。

   老金招呼上小马,加快脚步赶路。

   营地看似很近,两人都知道现在必须加紧脚步,要是万一被狡猾的狼知道刚才他们的作弊行为,必将掉头追击,‘空枪计’只能用一次。

   于是,两人小跑了起来,营地越来越近。

   离营地十几米,两人停下脚步擦了擦汗,只听见远处老吾的声音:“是小马和老金吗?”

   “吾师傅,我们回来了,小牦牛安全送到了主人家里,咱办事你放心。”

   夜色洒满了年下同草原,哎,是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干活。

   事后,老金像是没有发生过啥事一样淡定,只是晚上回来把那些厥麻拿出来看看,丢进嘴里生嚼上两颗,又很珍贵地放起来。

   小马没有戴上那颗狼牙,用纸包好,放到了自己的皮箱里。

   那颗狼牙是一颗很少见的上等狼牙,在玉树州结古镇很少见到这样光亮而又修长粗壮的狼牙。一般的正宗狼牙,在玉树市场价也得五六百,不包括在上面包裹镶嵌银饰,要是在那颗狼牙上镶嵌个银制的狼头,那肯定是上品中的上品,小马肯定不会镶嵌其它东西的,因为他觉得这已经很美了,不需要其它的修饰了。

   拉毛一直没来过,估计是过几个月才能回来。

   不过等这边房子建完了,应该有一套房子是属于拉毛一家人的。

   他们还是会见面的。

   (五)

   十月前夕,老吾和小马跟着运送物资的大卡车回了一次玉树州结古镇。

   小马文化比较低,一直没入上党,玉树重建是个大好的机会,也是个很好的契机,刚来这边小马就开始申请入党,十月国庆,第一工区党员座谈会上,小马和大家一起宣读了入党誓言。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中午散会,小马兴奋地给家里小媳妇打电话:“宝宝,我今天参加了入党宣誓,党支部估计明年就可以让我成为正式党员了。”

   “是吗?呵呵,入党除了多交点党费,剩下还能怎地?”

   “入党了,以后对个人发展有好处,再说我们家族里,我是第一个入党的,说明你老公我政治觉悟高,你要是感受一下入党宣誓,说实话,骗你人不是,热血澎湃,我感觉我瞬间变成了革命英雄,我不再是一个低俗的人!”

   “这也是一件好事?你说你觉悟高,我都半年守着空床,一晚上咬着被角睡觉,你知道女人的苦水吗?”

   “宝宝,我这不是努力地挣钱嘛,我想再奋斗两年,赶紧给我们买个80平米的房子,我每天都想你呢!”

   “想我?怎么好几个月不打一个电话啊?”

   “宝宝,你老公我挣钱也不容易啊,我们小苏莽那边手机没信号,你不是不知道,再说我不出来挣钱,一家人吃啥?”

   “老公我想你了。”

   “宝宝我也想你。”

   “你啥时候回来,就陪我一两天也可以,我真的很想你,别人说是我们结婚了,可我现在和个寡妇有啥区别啊。”

   “宝宝别这样,过些天,我看能不能请假回来一趟,呵呵,我想死我的肉了。尕心肠往断里想着。”

   “呜呜……”

   “哭啥哩?”

   “老公我们怎么活得这么难啊?!”

   “难啥,你要知道你老公马上要成为党员了,党员就要为人民随时献出个人幸福,党员就要一切以人民利益为重,党员就是国家的核心支柱,不对,应该是…….,还有,这个……这个……党支部书记说的我没记全,下次再给你说。”

   “别贫嘴了。”

   “家里都好吧?”

   “嗯,只是……”

   “只是啥?”

   “哎,家里老娘死活看不上我,我怎么做她都有脾气,我是一天在炕板上煎熬得难受啊。”

   “宝宝,啥事情,都忍着,你要多担待点,老娘年纪大了,她总是拿以前他们吃的苦、受的罪看待问题,感觉现在的年轻人干啥都不行。你要体谅她们那个年代的人啊。”

   “老公我在家里受委屈,和别人不敢说,就给你说。”

   “你说一边是我老娘,一边是我媳妇,把我夹在中间难肠啊,宝宝你多担待点,老娘也不容易,当然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这些都是我小马欠你们的,家里没个男人,确实麻烦,我要是不出来,家里怎么开支,你也要体谅我一下,没钱,说话都没底气,就别提别的了……”

   “嗯嗯,我啥都知道,可我心里难受。”

   “生活就是这样,煎熬和痛苦没有了,就像一道菜没有了油盐酱醋一样,无色无味。”

   “老公……”

   “嗯?”

   “没啥,我做饭去了,要不老娘又要发脾气了。”

   “乖,宝宝,亲亲……”

   “去你的,大白天你不害臊啊。我挂了,拜拜。”

   下午,老吾买了很多东西,都是给别人捎带的零碎东西,他和小马又踏上了去往小苏莽的道路。

   蜿蜒崎岖的山路,一辆运送物资的大卡车,小马的“花儿”又来了:“九曲的黄河十八道湾,湾套湾,三江源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民歌的海洋花儿的天,随口儿漫,要唱个美好的春天。一晚上想你者大梁上望,蹬烂了被儿的里子。上山的野狼下山来,下山了吃一趟水来;我变上个蜜蜂探花来,探花者看一趟你来。”

   (六)

   日子过得很快。

   十月下旬,小苏莽乡镇上走来两个人。

   老吾和小马。

   又是来采购东西来了,牙刷、牙膏等一点简单的东西,顺便买了一箱啤酒,按照原则工地上不让喝酒,最多每人喝上一两罐。

   稀稀拉拉的,乡镇没多少人,野狗随处可见,除了忙碌地施工,看不到多少人,乡政府门口几个藏族老太太在晒太阳,几个小孩追着野狗,开心烂漫地笑着。

   老吾掏出手机:“不知道还有电没,小马给你家里也打个电话,报一下平安,这乡镇上有点信号,到外面施工的地方手机就成玩具了。”

   “呵呵,好,吾师傅。我这个月回了一趟家,你今年一直没回,嫂子没骂你吧?”

   “都老夫老妻了,不能和你们年轻人比啊,只是一直把儿子牵挂得很,家里没人管,怕他在外面学坏。”

   老吾开机看到很多未接电话,苦笑了一下,试着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等了半天才接:“他娘,家里都好着吧。”

   老吾一听是儿子的声音:“娃啊,你娘呢?”

   儿子气愤愤地说:“你还活着啊,手机一直关机,奶奶昨天去世了。”

   老吾如雷灌顶:“啥?”手里的东西全掉在地上。

   “奶奶昨天去世了。你啥时候回来啊。明天要下葬。”

   “呜呜……啊……啊……啊。”老吾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奶奶最后一面说想见你,我妈给你打了很多电话。”

   “娃,叫你妈接电话。”

   “妈守丧呢。身体很弱,昨天晕过去好几次,这会儿刚躺下,估计睡着了。”

   “娃,照顾好你妈,我现在在小苏莽,我马上回玉树,从玉树回西宁,西宁再到河南,估计大后天能到。”

   老吾挂了电话,看见小马欢喜地给他媳妇打电话,老吾听不见声音,视线模糊得几乎看不见,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马走了过来:“吾师傅,我媳妇说她怀孕了,呵呵,我要当爸爸了。”

   小马顺势把地上的东西提了起来,摇着吴师傅的肩膀,大声地喊着:“我要当爸爸了。”

   老吾死灰一般,嘴里说着:“好……好……好。”呜咽着说不出话来,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

   小马以为老吾是为自己的事情激动得流泪,站起来大声对着苍凉的大山喊了起来:“我小马要当爸爸了。我小马要当爸爸了。”

   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这俩人,本来乡镇的街道上就没多少人,只有几个小孩子停住脚步,看着这个穿着中国水电衣服的人在发愣。远处野狗四处逃窜。

   老吾手扶着土地,一阵眩晕。

   远处工地上党旗迎风飘扬。

   天边飞过一群不知名的鸟。

   眼前一片模糊…….

   荒凉的山路上一辆皮卡车驶向小苏莽年下同的方向。

   山上飘来不知名的藏歌,清幽断肠。

   小马坐在老吾旁边,“吾师傅,要不停下来,坐一会儿,我看你难受的。”

   司机、老吾、小马,三人下了车,坐在路边的草滩上。

   寂寥广阔的草原能否抚慰一颗受伤的心?三人不知道说什么,司机拿出两支烟,衔在嘴里一起点着后,给老吾一支,然后从车上把啤酒拿了下来,顺势给小马拿了一瓶可乐。

   三个男人不说话,定定儿地坐在地上,一群牦牛和羊群经过身边,一个藏族的小姑娘挥着鞭,天真无邪地笑着。

   老吾冷静了下来:“我不能回去啊,现在是最后的攻坚期,我要求别人不能随便擅离职守,我怎能回去啊。”

   司机气得说:“老娘没了,你都不回去。就算赶不上出丧,也可以在坟头上烧把纸。”

   小马回到了老吾的世界,沮丧而伤痛:“吾师傅,还是回去一趟吧,嫂子需要你。”

   老吾泣不成声:“我知道,可是玉树更需要我,我是党员,党需要的时候我不能退缩,我有我的使命,我有母亲,可灾区的人民哪个没有母亲?”

   小马和司机无语。望着远方的天空。

   老吾跪在地上:“娘,我对不起你,你能理解我不,我不是个孝子,我没有照顾好你,也不能来看你了,我不是个好儿子,我混蛋,我……我这辈子做不了你的孝子,可我至少可以算是一个祖国的孝子,玉树人民的孝子。”

   小马不知道说啥,流着泪硬是把多半瓶可乐灌进肚里,司机看着小马,拿起一罐啤酒打开了,看了看,摇了摇头,递给了老吾,自己使劲地“吧嗒吧嗒”抽烟。

   老吾手握着啤酒,手上使劲,半罐啤酒溢了出来,剩下的半罐和着泪一起灌进嘴里,眼前无数个母亲的画面在显现,不断地闪耀。

   小苏莽辽阔的草原唯美无比。

   天边五彩的碎云简直是一幅上天的杰作。

   老吾晚上又要回到小苏莽乡镇,他应该会给妻子一个满意的解释。

   小马说不定也会陪着老吾出现在小苏莽乡镇。

   (七)

   他们坚持到了最后,他们走过了年下同、确定同、那罗达等好几个偏远的地方,走过了小苏莽乡寄宿制小学、派出所、社会福利中心等公建项目。

   他们灿烂的笑容和坚实的脚印留在了草原,连同他们的温暖也一起留在了草原。

   在这个清苦偏远的地方,还有党旗和中国水电的旗帜也高高飘扬。

   玉树,还记得我吗?

赵体楷书书法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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