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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与琥珀的奇妙相遇

07-12

一个明媚的午后,李怡楠专著《丝绸与琥珀的相遇:中波文学关系研究》书稿摆放在我的书桌上。望着厚厚的一叠书稿,无数遥远却难忘的记忆在瞬间苏醒。

时光倒流,再度回到青春岁月,回到大学校园。那时,作为“准文学青年”,我特别喜欢听配乐诗朗诵。正是20世纪80年代,收音机里常常会安排如此美妙的节目。诗歌,配上音乐,于我,总有着一种特殊的魅力。是音乐激发出来的魅力,仿佛有一对透明的翅膀,将诗歌连同心灵一道,带向了深远的天空。我曾在一篇文字里专门记录下一个特别时刻:

一天,下课后,回到宿舍,习惯性地打开了收音机。忽然,在音乐声中,一行行美妙的诗句飘进了我的耳朵:

如果你看见一只轻舟,

被狂暴的波浪紧紧地追赶——

不要用烦忧折磨你的心儿,

不要让泪水遮蔽你的两眼!

船儿早已经在雾中消失了,

希望也随着它向远方漂流;

假如末日终究要来到,

在哭泣中有什么可以寻求?

不,我愿同暴风比一比力量,

把最后的瞬息交给战斗,

我不愿挣扎着踏上沉寂的海岸,

悲哀地计算着身上的伤口。

(孙玮 译)

难以用语言形容我当时的感动。那是一个昂扬的时代,一个散发着理想主义气息的时代。在那样的时代,一切带有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色彩的东西都会给我们以震撼和感动。我还特意将这首诗的最后四句记在了笔记本上。

就这样,波兰以及波兰诗人密茨凯维奇以一种诗意和浪漫的方式点亮了我的青春时光。那一刻其实也将一粒种子撒在了我的心田。回头想想,我在之后的岁月里对波兰的想象,同波兰的缘分,对波兰文学持久的兴致和关注,都与这一粒种子有着深刻的关联。

在我看来,《丝绸与琥珀的相遇:中波文学关系研究》既是一部学术著作,也是一部文学著作。浓郁的学术气息和鲜明的文学气息交融于一体,让这部专著弥散出一种独特别致的阅读吸引力。作者李怡楠采取了这样一种写作策略:用比较文学、接受美学和影响研究等方法,将文学关系置于文化关系中考察,融入历史、地理、政治、社会等背景知识,依靠大量有据可查的文献、史料、统计和细节作为支撑,尽可能清晰地梳理出一条中波文学交流的脉络。这样的写作策略实际上暗含着对一位理想作者的呼唤和要求。这位理想作者必须具备一些基本素质和条件:扎实的语言功底和深厚的文化修养,对中国和波兰两国文化、历史、政治和国情的深刻理解,对两国文学的深入研究和全面了解,对相关理论的准确掌握和熟练运用,此外还有对文学和学术的持久热情,以及不惧艰难的毅力和耐力。没有这些基本素质和条件,这一学术工程恐怕难以顺畅地完成。

李怡楠显然就是一位潜在的理想作者。2018年,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世界文学》计划做一个具有权威性质的托卡尔丘克专辑。经过慎重考虑,我们找到身为北外波兰语系主任的李怡楠,邀请她参与该专辑的选题事务,主要负责推荐篇目和译者,并承担托卡尔丘克诺奖演说的翻译。这让我有机会充分了解到她的专业水准、严谨姿态和文学热忱。做专辑时,正好遭遇疫情,我们无法见面,只能通过邮件和微信,反复讨论,不断修改,及时调整。有时,一天会互通几十封邮件和微信。在三校时,怡楠还在打磨某些句子和词语。就这样,在紧迫的时间里,我们做出了一个相对丰富、专业、值得信赖的托卡尔丘克专辑;就这样,出自怡楠译笔的托卡尔丘克诺奖演说《温柔的讲述者》同读者朋友们见面,这篇直接译自波兰文的演说随后成为人们理解和研究托卡尔丘克的重要文献。

阅读,或者严格来说,再读《丝绸与琥珀的相遇:中波文学关系研究》,我的脑海中不断地闪过两个关键词:丰富和生动。确实,整部专著呈现出了令人惊喜的丰富和生动,既能填补我们的知识,更能打动我们的心灵。在丰富和生动中,我们走近两国历史,走近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开拓者和先行者。

波兰历史辉煌和衰落并存,充满了曲折和起伏。曾经的强盛之国后来竟然多次被瓜分,甚至灭亡。反差强烈的历史,既是波兰文学的基本土壤,也是中波文学关系的重要背景。17世纪,正处兴盛期的波兰积极响应西欧的文艺复兴,关注文艺发展,重视对外文化交流,这也为开启中波文化交流提供了某种可能。正是在此情形下,波兰传教士卜弥格踏上了中国土地,专著简要却又全面地介绍了卜弥格的探索经历和丰富成果。“在罗马完成使命返回中国的途中,卜弥格积劳成疾在广西逝世。”这些陈述看似朴素、简单、不动声色,却是作者大量文献阅读和消化后的提炼。于是,一个不畏艰难、不辞劳苦的文化交流的先行者形象留在了我们的记忆里

20世纪初,鲁迅等文人志士将目光投向波兰,大力译介波兰文学。专著用了不少篇幅,详尽介绍了鲁迅等人译介波兰文学的外在环境和内在动因,既有精确考证和具体描述,也有生动引用和重点评析。我们仿佛能听到各种声音,看到各种画面,读到各种细节。一个个“异域盗火”的先行者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他们所译介的作品和人物中,汇聚成一股强大的中波文学关系气场。而鲁迅的话语分明将中波文学关系推向了第一个高潮:“起自微声,以至洪响,自榆度榆,自檞至檞,渐乃如千万角声,合于一角;正如密克威支(即密茨凯维奇)所为诗,有今昔国人之声,寄于是焉。”

除了丰富和生动,阅读这部专著时,我还明显感觉到了清晰和精确。中波两条线索,置于两国具体的语境中平行推进,由历史、政治、社会和文化背景作铺垫,自然而然进入到文学关系,顺理成章,有条不紊,具有共时、比较和对应之效果,也显现出作者努力达到贯通和交融境地的意向。专著中随处可见的细节、描述、发现、引用、概括和数据,共同支撑起一幅中波文学关系清晰而精确的画卷。这样的画卷意味着漫长的积累、不懈的劳作和巨大的心血。冯至先生在撰写《杜甫传》时说过:“作者写这部传记,力求每句话都有它的根据,不违背历史。”这也正是李怡楠的写作原则。

由于长期供职于《世界文学》,我一直密切关注波兰文学翻译和研究动向,十分敬佩易丽君、林洪亮、张振辉等前辈为中波文学关系发展所作出的显著贡献。如今,在这一领域,赵刚、茅银辉、李怡楠等后生力量又凭借热爱和才能,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就。波兰文学翻译和研究事业后继有人,中波文学关系发展前景可期,这实在是件让人欣悦的大事和好事。

当丝绸和琥珀相遇,一朵朵神奇之花悄然绽放。我们有理由期待并祝福!

(作者系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教授、《世界文学》原主编)

《中国教育报》2024年07月12日第4版

作者: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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