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昨天的题目对于大部分诗词爱好者来说应该是一道送分题——答案就是C。即使不知道C选项是啥,肯定也知道A和B选项都是说的同一种小虫虫——蟋蟀,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蛐蛐”。在第五季诗词大会中,蟋蟀颇受点评老师青睐,还被郦波老师鉴定为最早的秋天代言人。#中国诗词大会第五季#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吐槽“塑料友谊”的名篇
用今天的话说,这首诗读起来有点“丧”——作者先写了深秋夜里萧瑟的景象,随后怨念昔日好友纷纷抛弃自己远走高飞,最后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顺眼了——南箕星长得像簸箕,北斗星星长得像个斗,可是有啥用呢?牵牛星也不能牵牛啊。唉,再好的友情也不像石头那么坚固,世态炎凉,要虚名有啥用啊?这么看来,这似乎是一首吐槽“塑料友谊”的诗。作为一个“社会人”,我对全诗最后一句“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感触颇深。生活中我们总是无法避免地被“社交”挤占宝贵的私人时间。觥筹交错间免不了一番商业互吹,让你的生活显得车水马龙花团锦簇,虚与逢迎之间,人人都是一副“幸甚至哉”的模样,时间久了,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真的高兴抑或只是装出一副高兴地样子。当欢宴散去,夜色渐凉,又有谁能慰你一怀愁绪?也许人真正成熟的标志,并不是呼朋唤友,而是学会独处。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走家入户传递秋天的讯息
选项B大家都非常熟悉,我们的小蛐蛐又以“蟋蟀”的名号在诗经七月里露脸了。这句诗写出了蟋蟀与人类的亲密关系。其实蟋蟀算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入户昆虫”了。我的家里就经常能听到小蟋蟀吱吱吱的叫声。城中不知物候变迁,全靠这小小的音乐家为我传来秋天的讯息。作为一种直翅目昆虫,小蛐蛐的颜值可比遭人嫌弃的“蜚蠊目”(说白了就是蟑螂)高多了——首先两条大长腿,一眼看上去气质就是不一样。在这里放一张图,希望对小蛐蛐手下留情,别当成蟑螂顺手拍死了。
螽斯:我与蝗虫划清界线的几千年
下面我们重点聊聊C选项的主角——“螽斯”。“螽斯”二字长得非常“脱离群众”,它读作“zhong si”(第一声)。现在螽斯科是直翅目昆虫中的一个科,这一科中最具代表性的生物就是“蝈蝈”。蝈蝈也是昆虫中的“歌唱家”,雄性蝈蝈靠翅膀摩擦发出具有独特金属感的鸣声,而雌性蝈蝈则带听器,专门捕捉雄蝈蝈“爱的召唤”。蝈蝈的鸣声可比蟋蟀响多了。对与蝈蝈的杀伤力,我至今记忆犹新——有一年,一位长辈给我买了四只蝈蝈,那整个夏天,家里都回荡着它们直击灵魂的歌声。被闹腾了一个夏天的我,至今不敢再将这个物种请进家们……大约因为嗓门儿大,从明朝开始,螽斯便有了“聒聒”的俗名,渐渐地演变为今天的“蝈蝈”。由于《诗经·周南·螽斯》給螽斯赋予“宜子”的美好寓意,故宫之中,通往后宫的街门就以“螽斯”命名,借了诗经中螽斯形象子孙兴旺的美好寓意,祈盼皇室多子多孙,帝祚永延。小蝈蝈就这样在封建帝国的宏伟宫殿里拥有了姓名。
本来,这篇文章写到这儿就结束了,可是,一位微博网友发来的截图(在这里实名感谢网友“@五音十二律_宫商角徵羽”),让我和熊隽意识到一个问题——现行的诗经注释中,有的认为螽斯是蝈蝈,有的认为螽斯是蝗虫,甚至还有资料认为螽斯是纺织娘,我们直接将现代人认为的“螽斯”对应先秦人民诗中的螽斯,这样真的靠谱吗?于是我赶紧翻阅资料,竟然推翻了自己的论断。
C选项中的“螽斯”就是我们现代意义上的蝈蝈吗?从我查阅过的资料来看,此螽斯到底是不是蝈蝈目前还有一定的争议。由于咱们的先秦祖先对昆虫有点“脸盲”,他们管蝗虫、蝈蝈都叫“螽斯”。那C选项中的“螽斯”到底是谁呢?我们要从诗句中找线索。
这首诗大概的意思是说蝈蝈家族繁盛、子孙兴旺、家庭和睦。也正是因为这首诗,让螽斯有了“宜子”的美好寓意。现代的注解中,人们普遍认为“诜诜”说的形容其众繁多,“薨薨”则多被认为是拟声词,模拟昆虫齐飞的声音(还真形象呢),“揖揖”说的是昆虫聚集的样子。可是从蝈蝈的生活习性来看,它食性比较杂,一般独居生活,很少成群出现,它怎么给人们留下“诜诜”、“揖揖”的印象呢?如果“薨薨”是一个拟声词,那么“薨薨”的声音也与蝈蝈的鸣声相差太远了。如果从字面意思来解读,诗句的描述很难与蝈蝈联系起来,倒更像是蝗灾期间万虫齐飞的场景。但是诗经真的会歌颂一种农业害虫吗?这还真难说。
蝗虫也就是我们俗称的“蚱蜢”,直翅目蝗科昆虫。在一般情况下,蝗虫是一种胆小、独居的昆虫,据说只有在触碰蝗虫后腿某个位置时,它们才会喜欢群聚。到底是什么刺激使蝗虫改变了独居属性,群聚为祸,至今科学家还在探究。作为一个传统农业国,蝗灾可以说是贯穿中国农业史的噩梦——有学者统计,秦汉蝗灾平均8.8年一次,两宋为3.5年,元代为1.6年,明、清两代均为2.8年,我国受灾范围、受灾程度堪称世界之最(资料来源:邓云特《中国救荒史》)。即使在科技飞速进步的今天,蝗灾仍然是农业的噩梦,就在我写篇文章的同时,东非国家正遭受着蝗灾的侵袭, 2月10日,联合国粮农组织正式发出公告,呼吁各国加大援助受蝗虫威胁的国家。这些蝗虫破坏力空前,多地出现粮食短缺,面粉面包价格飞涨,巴基斯坦和非洲多国已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心疼我“巴铁”,自己遭受蝗灾侵袭,还为我们捐助了这么多物资……)
在农业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人们面对蝗灾依然充满深深的无力感,回溯千年时光,当先秦人民面对群虫齐飞、遮天蔽日的场景时,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呢?束手无策之余,对蝗虫强大的生命力产生敬畏的情绪也是有可能的。我私以为这种敬畏与人类将老虎、狮子、熊等大型食肉动物视为神明是一样的。直到现在,中国的北方仍然有蝗神信仰的存在。综上,我的观点更倾向于“螽斯”是指蝗虫的说法。
需要说明的是,大约从明清至今,螽斯就是蝈蝈的说法被逐渐确定下来。故宫 中“螽斯门”命名的时候,人们心目中的“螽斯”早就和害虫蝗虫划清了界线——我想帝王不会喜欢用一种农业害虫暗指自己的子孙后代吧。到了今天,生物学界对螽斯科与蝗科的划分也是非常明确的。穿越千年,我们的小蝈蝈终于完成了与蝗虫的分割。
由于目前我暂时没办法去图书馆,所以只能引用网络资料,但是未来我还会继续找资料佐证我的观点。写到这儿也许有人要问了,这么纠结螽斯到底是蝈蝈还是蝗虫真的有必要吗?思考这样的问题有用吗?试想,这首诗中的“诜诜”、“薨薨”、“绳绳”等等叠词到底是什么意思,至今学界还有很多不同的说法。由于后世人们普遍认为螽斯是蝈蝈,在普罗大众的印象中,蝈蝈明显比蝗虫讨喜多了,所以人们一直认为这首诗寄托着子孙繁盛、家族兴旺的祝福。如果确定螽斯是蝗虫,那么这首诗的语境可能完全不同——它有没有可能是一次蝗灾的记录呢?它有没有可能是百姓的祝词,祈祷蝗虫赶紧离开呢?基于这样的可能性,我认为考证螽斯的具体指向是很有必要的。
很多诗词爱好者跟我交流时,都说自己对诗中的动植物意象一般不会特意考证。可我认为,读诗词时忽略具体动植物意象是很不可取的。诚如螽斯的问题,把诗词中提到的物种具象化,对于准确理解诗词的语义是非常有帮助的。在这里我不得不提一句著名的“李约瑟难题”——“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对于这个难题原因,我的解读是,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为了通过科举考试跻身封建统治阶层,将过多的精力放在文史方面研究,缺乏对于自然科学的关注。诚如大文豪苏轼在《石钟山记》中所说“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正是因为古代的大部分文人都在集中精力做看上去“有用”的研究,致力于“学而优则仕”的仕途轨迹,真正对后世有用的科学技术领域无人问津,这才引发了“李约瑟难题”的出现。试想,如果瓦特觉得研究水蒸气没有用,如果牛顿觉得研究苹果为什么落地没有用,我们今天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
新时代,中国雄厚的科研实力终于在世界占领一席之地,我们真的应该感谢那些每天都在做着“无用”研究的科研工作者,也许他们一辈子都无法让自己的研究成果见诸人们视野、改变人们的生活,甚至无法改善自己的生活际遇。可正是他们默默付出,推动了科技的进步,为后世“有用”的科技成果奠定了基础。从今天开始,让我们对世界保持一种好奇,不要让“有用、无用”禁锢了我们探索世界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