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

1997年，汪曾祺先生去世，黄永玉的女儿告诉他：

“汪曾祺伯伯去世了。”

黄永玉很平静地感叹：

“好啊，好啊，汪老头也死了呀。”

年级越来越大，同时代的朋友都走了，他说：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生前我玩的很开心，死后，大家玩一会我好啦。”

他玩这个世界玩得很开心，他希望别人玩他的时候也会开心。多么可爱的老头啊！

有人劝他戒烟，他说：

“劝我戒烟的朋友都死了！”

2009年，黄永玉写了一幅字：“世界长大了，我他妈老了”

今年，这个爱玩的老头已经97岁了，作家李辉说：只有在他的身上，才能看到真正的天真烂漫，他永远活得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贪玩、天真、坦荡，敢作敢为，玩世不恭，自由自在。

（黄永玉玩法拉利）

01

2017年，白岩松拜访黄永玉，一进院子，就看见九十多岁的黄永玉在院子里玩他的红色法拉利跑车，这家伙，满头白发，却一点都不像一个老人。

白岩松惊诧不已，眼前所见，分明就是一顽童，“老爷子，你都一大把年龄了，还玩这个！”

“我怎么不能玩？”

白岩松说：“这不是年轻人玩的吗”

黄永玉回：我又不是老头。

黄永玉不仅玩跑车，他和年轻人一样，看热播电视剧，看《非诚勿扰》相亲节目，这个节目我都不看，他比我这个“90后”还时尚，玩跑车也只是小意思了。

白岩松说：“老爷子您这不是炫富嘛。”

黄永玉回：“我能炫什么富，我玩什么就是因为它好玩，跑车就是一玩意儿。”

玩跑车，只是因为跑车好玩。

白岩松后来说：“老了就做黄永玉。”

（黄永玉和林青霞）

2015年，61岁的林青霞去拜访91岁的黄永玉，可是见到黄永玉，林青霞就被怼“你不好玩，你要做个野孩子。”

黄永玉说自己也是90后，别人是1990年以后，他是90岁以后，所以林青霞说黄永玉是她见过“我见过九零后最年轻的汉子。”

人的身体会老，可人的内心，可以永远年轻，生活可以无趣，但永远可以好玩。

（黄永玉）

02

1924年，黄永玉出生在湖南常德，数月后随父母回到了凤凰老家。

小时候的黄永玉，长得白白胖胖，长相普普通通，甚至不好看，祖父这么形容2岁左右的黄永玉：“这孩子肿眼泡，扁鼻子，扇风耳，大嘴巴，近乎丑。”

连亲祖父都这么说了，黄永玉的父亲只好说：“这孩子胖，所谓一胖遮百丑。”

由于黄家本就是书香门第，黄永玉很小的时候就学会读书写字，4岁的时候，他在家里的墙上画了一些脸谱。

小小年纪的他，就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命令弟弟：拿笔来。

他在墙上写上：“我们在家里，大家有事做。”

由于年纪小，“家”字还不会写，他就照着书上的样子画下来。

（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余五十岁前，从不游山玩水，

至今老了，才觉得十分好笑。）

5岁时，他正式进入了小学，上小学对于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来说，有多可怕呢？

数学题目错一个字，一个字有多少笔，比方说12笔，就打十二下，心情好的时候打手板，心情不好就打屁股，打屁股不能穿着裤子打，得脱了裤子打，最可怕的是，旁边还有女同学围观。

对于这可怕的地方，小小的黄永玉是能逃则逃。

逃着逃着，就有了一个外号“黄逃学”。

不想去上学了，他就告诉父亲说学校放假，然后光明正大地在家里。

有时候是告诉学校家里有事，然后就一溜烟跑出去，在街上闲逛，知道差不多该放学了，才施施然回家。

有一次黄永玉又逃学了，还被父亲发现了，“为什么不上学？”，他照例回答：“学校放假。”

他没有想到，这次父亲居然要去学校看一看，并且还是带着他一起去，这还怎么隐瞒？逃学的把戏被戳穿了，本以为屁股要开花，他已经准备好被打了，可是父亲坐下后，居然拍着膝盖大笑不止。

还对黄永玉说：“你这个人说谎。不要老是重复说同样的谎嘛，你老重复说学校有事情，你看看你多好笑，你这个人！”

12岁，黄永玉只身一人来到福建集美读初中，6门功课成绩加起来不到一百分。于是人又送外号：黄留级。

第一次留级，还觉得痛苦，后来留着留着就无所谓了。

初中三年，留级五次，最终还是没能毕业，老师戏称：“你脸太熟了，你还是走吧”。

初中没读完，他有多少同学？他曾认真算过一次：“五五二十五，五三一十五，一百五。如果说有五十人同学的话就有两百多了。”

（猪鼻子插葱，装象。）

（我丑，但我妈喜欢）

03

书读不好，黄永玉却迷上了木刻。

通过老师的介绍，黄永玉加入了东南木刻协会，入会的时候，要交一块二角钱。一看到要交钱，他心想“完了”，好处没到手，还先要给钱。

最关键的是，他确实也没有那一块多钱。心里却想：“我身边要真有一块二角钱，用处可大了，入会才怪！”

后来，还是一个富二代同学给他交了这一块多钱，拿到了入会的徽章。

徽章到手后，他的朋友把徽章挂在胸前，金光闪闪的。

黄永玉没有把徽章挂在胸前，他和同学不一样，他是真的在学习木刻。

第二年，他靠木刻拿到了第一笔稿费，拿到钱，约了几个朋友，到中正街粥铺一人来了一碗牡蛎稀饭，多加胡椒，多加葱姜，吃得大家心满意足。

离开学校后，黄永玉去了很多地方，他就像一个剑客，带着自己的剑，仗剑天涯。

少年是可爱的，他们什么也不怕，就算错了，也能嘴硬着不管不顾，少年是勇敢的，眼里有梦想，也有激情。

黄永玉浪游到泉州开元寺，那时，开元寺里一株玉兰开得正好，黄永玉爬上树就摘玉兰花，过两天他又回去摘，刚爬上树，就看见树下站着个顶秃了的老和尚，还留着点稀疏的胡子。

那老和尚声音温和，并不生气，问：“嗳！你摘花干什么呀！”

“老子高兴，要摘就摘！”

面对老和尚，黄永玉也不怕，一口一个老子的回答。后来他才知道，那个老和尚是弘一法师李叔同。

黄永玉说，“丰子恺和夏丏尊，老子很佩服，课本上有他们的文章，丰子恺老子从小就喜欢”

老和尚说：“丰子恺以前是我的学生，夏丏尊是我的熟人……”

聊了很久，才知道这个老和尚是弘一法师李叔同，写过“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李叔同问他：你会什么？

黄永玉牛气冲天地答：“老子画画！唔！还会别的，会唱歌，会打拳，会写诗，还会演戏，唱京戏。嗳！还会开枪，打豺狼、野猪、野鸡……”

少年黄永玉就这样，扛着猎枪，刻着木刻，走遍了闽赣大地，一天天长大，脚粗了，腰粗了，生活也粗得跟大树一样。

（生个蛋犯得着这么大喊大叫嘛）

（湘西桑植一带私家茅房。）

04

1943年，黄永玉在江西信丰县民众教育馆工作。

说是工作，其实他事情很少，有时间就刻木刻，有时候可以一夜不睡。

有时候他刻画刻了一夜，早晨太阳进入窗来了，雾也从窗户里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小学生唱的歌，还有别人家的公鸡鸣叫。

他的房间有一扇大窗，对着十几亩草地和树林。

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同在民众教育馆工作的张梅溪，遇见了他一辈子的爱人。

（黄永玉和表叔沈从文）

（黄永玉）

张梅溪热爱文学和艺术，讨厌浅薄和无知，年轻漂亮的张梅溪，有好多追求者，有一个航空站工作的青年，年少有为人潇洒，牵着一匹马，就邀请张梅溪去树林里骑马。

黄永玉没有白马，连自行车也没有，他只能吹小号，每次看见张梅溪从远处走来，他就吹起小法国号热烈欢迎，就像王小波把情书写在五线谱上，黄永玉把情书写在音乐里，这样的表白，张梅溪也只有乖乖就范。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是，在追求女孩的时候露出狼狈的一面，以前他可以一天到晚刻木刻，可是现在，在张梅溪面前，他开始注意形象。

头发长了，他带着仅有的8毛钱去理发，却发现一个很想要的木刻板，他想买，可是买了之后就没钱理发了。

张梅溪明白他的心思，就对他说：“你去理发吧。”

“理发，木板可就没有了。”

“那我送你一块木板吧。”

理完发之后，张梅溪送来了木刻板，同时送来的，还有她的心。

（人骂我，我亦骂人）

05

张梅溪很喜欢小动物，所以黄家就有很多小动物，不仅有狗，还有猫头鹰、火鸡，甚至还有猴子、狗熊、小梅花鹿……

黄永玉在画里也画了很多小动物，有鹦鹉、猴子、母鸡·······

他还经常画猫头鹰，有一次黄永玉画了一只猫头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这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成了恶毒地攻击社会主义的形象，黄永玉天天被批被斗。

生日那天，他被拉出去抽打，每打一下，他就数一下，最后以后数了224个数。

（黄永玉一家）

后来他说：“这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又卑鄙、又可怕的诬陷行为。我真怜悯那些兴高采烈批判我的人。那股阵势，那种蒙昧劲，不免令我为那个时代深深惋惜。”

对于湘西老刁民黄永玉来说，自由和创作比什么都重要，他养狗、打猎、听唱片的生活方式，给他带来许多苦难。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这可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

他改变不了时代，又不愿意被时代改变，所以就只能在时代里受苦。

严重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被赶到一间狭小的屋子里生活，房子一天到晚基本上看不到阳光，张梅溪病了，医生看了也不好，黄永玉急了，在房子墙上画了一个两米多宽的大窗子，窗外是绚丽的花草，还有明亮的太阳，顿时满屋生辉。

屋子里没有光，我就画上光。

苦难是生活的伴侣，好玩却是人生的态度。

在“牛棚”里劳动的时候，他晚上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弓着背写情诗《老婆呀，不要哭》：

我们有过悲伤，

但我们蔑视悲伤，

它只是偶尔轻轻飘在我们发尖上的游丝，

不经意地又随风飘去。

······

让我们欣慰于心灵的朴素和善良，

我吻你，

吻你稚弱的但满是裂痕的手，

吻你静穆而勇敢的心，

吻你的永远的美丽，

因为你，

世上将流传我和孩子们幸福的故事。

（要背就背个摩登的）

06

面对苦难，有人抱怨，有人怨恨，有人撑不过来，有人悔恨，黄永玉选择原谅。

他说：生活是一个很完整的过程，充满伤痕的生活也是一个完整的生活，人生就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他喜欢法国诗人阿拉贡的诗：可以原谅，不能忘记。

原谅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因为记仇会影响对生活的判断，不能忘记是要记住历史的教训，人不能再一次进入那种苦难的历史。

他还喜欢巴尔蒙特的那句话：为了太阳，我才来到这世界。

这是荷尔德林说的“人生充满劳绩，仍要诗意栖居”，确实，读他的生活，有困难，有痛苦，有挫折，但在劳绩之外，始终充满诗意。

他把生活玩了，并且希望他的朋友也能玩一玩，不管是快乐还是痛苦，都玩一玩。

风流才子黄霑和女友分手，公司破产，负债累累，只能四处躲债。

很多人都躲着黄霑，只有黄永玉前去安慰他。

他对黄霑说：“失恋算什么呀，你要懂得失恋后的诗意。”

黄霑一听便火冒三丈，大声怒骂道：“放狗屁！失恋得都想上吊了，还有什么诗意？狗屁！”

后来黄霑说：“全香港都希望我死！只有他来安慰我。”

一个懂得玩的人，快乐可以玩，痛苦也可以玩，好事可以玩，坏事同样可以玩。

（出其言善，则千里应之）

07

黄永玉出名之后，他的画也水涨船高，市面上也出现了很多盗版画。

黄永玉曾在北京的一个小店看见，店里全是他的画，当然，是复制的画。

店主不认识黄永玉，还向黄永玉推销他的画。

结果旁边一个老人认出了黄永玉，对店主说他就是黄永玉。店主一听有点害怕，又有点尴尬。

黄永玉拍拍他的肩膀说：“有饭大家吃，不要紧。”

出名之后，上门求画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想和他攀交情，这让黄老头可受不了，他在门上明确写着这样几点要求：

第一，钞票面前，人人平等，不可乱了章法规矩。

第二，当场按件论价，铁价不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第三，纠缠讲价，即时照原价加一倍；再讲价者放恶狗咬之。

第四，恶脸恶言相向，驱逐出院！

（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站也由我

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他做事，向来只看喜不喜欢，没必要讨好谁，也没必要得罪谁。

他的画展从来没有剪彩，请帖上大方地印上：“不剪彩，不演讲，免得污染了我们的空气。”

2006年在北京举行个人画展时，却破例请朋友剪彩。

他的这个朋友，是一个勤勤恳恳的花农。文革时期，这个朋友经常给他送花，黄永玉便对他说：“你别来了，我是反革命，要影响你。”

朋友说：“不怕的，我三代是贫农，都是栽花的，谁要是说我，我就揍谁，我不怕他的。”

黄永玉找了这个朋友三年，终于找到了。

“我这一次开画展，5月份的画展，请你给我剪彩。”

他怕朋友拘谨，还特意说：“你不要穿西装，什么都不要，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剪完了就算了。”

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玩的，黄永玉是玩家，生活是玩物，世界也是玩物。

（你他妈又吹）

08

2006年，黄永玉将自己画作和收藏，捐给湖南吉首大学。捐献仪式那天，大家让黄永玉致辞，黄永玉说：

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告诉家里人了。一旦我的后代真吃不上饭，饿得要讨饭了，也应该距离吉首大学远一点，免得影响你们。

另外，他还多次表示：我手里收藏的各种玩意，不论价值如何，在我走之前，一律捐出。

2007年，83岁的黄永玉登上《时尚先生》杂志封面，杂志评论：黄永玉不仅玩物玩到癫狂极致，更是玩出豁达心胸。

人家说黄永玉是玩家，可黄永玉自己说：我不玩，不喝酒，不听卡拉OK，不打麻将和任何纸牌。吃东西也不偏爱，不是说一定要吃好东西，有什么就吃什么，无所谓。

他平时画画。写文章，看书。

看书没有规定要看什么，爱读什么就读什么，《老子》、《庄子》、《麻衣神相》，什么书都看。

一辈子不难么难过，就该凭自己的兴趣看书。

2009年，黄永玉写了一幅字：“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

90岁那年，国家博物馆准备为黄永玉举办《黄永玉90画展》，记者问黄永玉：“参加宴会的人是否需要打领结？女士是否要穿晚礼服？”

黄永玉哈哈一笑：都不必了，最好裸体。

记者：老爷子您感情生活如何？

黄永玉答：我的感情生活非常糟糕，我最后一次进入女人的身体，是参观自由女神像。

他在万荷堂养了十来只狗，十来只猫，各自有名。一只叫“科学”的川东猎犬满院跑，另一只叫“民主”的狗，因为好斗、爱咬同类，被关进了笼里。

而他自己，烟斗不离口，一顿一碗饭。上午写文章，下午画画，有时间就出去玩，世界很大，没有去不得的地方。

（黄永玉九十自画像）

09

黄永玉今年97岁了，但他依旧在这个世界玩得很开心。

玩到极致的时候，他想连死的时候都玩一把。

别人的追悼会都是在死后进行的，但黄永玉想在死前进行，他躺在躺椅上，听听别人都是怎么夸他的。

对于死后的骨灰，他说：

“我死了，立即火化，火化完了，骨灰放到抽水马桶里，就在厕所举办个告别仪式，拉一下水箱，冲水、走人。”

太太也配合着他一本正经回答：

“这样会堵住马桶，拒绝。”

他继续发动大脑说：

“那不然分成一个个小包，送给追悼会上的客人，拿回去种花。”

太太没好气地说：

“你就是想半夜吓人！”

他说了一个更夸张的想法：

“那不如把我的骨灰包成饺子给大家吃，最后宣布，你们吃的是黄永玉的骨灰！”

其实就像他在《朗读者》里面对董卿说的，做一个孤魂野鬼，那样更自由。

玩到极致，无物不玩，自由到极致，就是玩玩玩。

生活就是这样，这个快100岁的老顽童每天都在抓紧时间玩，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把生活玩了，而这个世界的很多人，很可怜地被生活玩了。

文|不有趣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