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奔腾,海歌雄放。
天地都汇成大海,无边无际浩渺伸展……
“我们看海去——”
电影《城南旧事》中小姑娘天真的童音回荡起来,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黄海之滨的日照石臼所。北倚丝山,南傍奎山,恰如平放的笔架,中柱峰楔入海中,形成岬角。为抵御倭寇骚扰,明代于安东设卫,统辖军队五六千人,卫下设所,石臼属于安东卫的所,故称石臼所。
海很大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水面。傻话,海能不大吗?伫立岸边锥臼形的岩穴上,我没有像别人那样惊叫欢呼,手舞足蹈,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呆立着,甚至有点不好意思。
十九岁的大学生,第一次见海。
阳光灿烂。海鸥翔空,渔帆逐浪。浩渺无际,天水一色。我仿佛看到了天地凝结、水天相接的汇合处——那恢宏阔大、辽远深邃的地平线。屏住呼吸,接受着宇宙神秘的启示,被一种无形而又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怀着与永恒融为一体的期待,眼光捕捉到一叶红色的三角帆,它渐渐浓缩为一个句号,消失了。
顿然醒悟,一个猛子投身波涛,与蓝滢滢醉人的海拥为一体。它不太友好,吻我一嘴腥咸,刚露出脑袋,抹一把脸,吹一口气,一排排浪头又毫不客气地压了过来,逆风,向远方,到中流击水,凌驾浪峰之巅,跌落波谷之内……啊!一首弄潮儿的歌。
遥望浅水中套着救生圈的“旱鸭子”,只能爱怜地祝福:“好好练吧。”离岸愈远,海愈纯净、平静,那纯净、平静不能不令你想到少女的恬静温柔。仰泳,我就像躺在一片铺展开来的天鹅绒上,可天鹅绒又缺乏海韵……我有点乏,真想就这么舒心惬意地永远躺着,在这海的摇篮里,进入梦乡……
一屁股坐在海滩上。沙,如面,如粉;松软,细腻。侧着,跪着,仰着……浪花飞溅,抢镜头;五彩缤纷,捡贝壳;那鹅卵石也真讨人喜欢,像玉,像鸟,像山,像国画;礁石就更不用描绘了,有如伏虎、斗狮等不一,非大自然之鬼斧神工莫能为之。眺望远处那道约三四里长的由礁石组成的“天然栈桥”,潮涨潮落,时隐时现,我拍手叫绝,得意之余忘形,腿被划破,海水一浸,倒也疼得痛快,淋漓尽致,真是美的疼,疼的美!不知这几滴血可否染红一片贝壳、一块石子?
嬉笑打闹,撒娇耍赖,可以尽情。女孩子也不必顾忌,绝没有人来指责你笑时口型太大、眉毛要飞,你可以放肆地把压抑在心的磁带上的笑声统统播放出来,海是你的听众啊!弯下腰,不要怕被潮水推倒,双手斜插进水底沙里,慢慢向前游动,你或许会觉得手指被什么夹住,惊慌中一甩手,一个大螃蟹!好,竟然还甩不掉,不由得叫唤起来,大家哈哈大笑,几只勇敢的手伸去,于是你脸上还挂着泪珠就笑了。回头一看,刚扔到海滩上的那只狡猾的螃蟹又不见了。一串串笑声溅起一簇簇雪白的浪花。
天暗,人渐少。抖落满身水珠,躺下,闭目,一只耳朵埋进沙里,听潮。此时此刻,“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人间哪会有什么烦恼?仆仆风尘,沉沉疲劳,一丝惆怅,几缕思绪,等等一切,鬼才知道为什么荡然无存。什么也不想,但好像比什么时候想得都深,但的的确确我没想。中国书画不是讲究一种空白艺术吗?抑或此乃大海赋予我的“空白”思维吧。
我的胸怀被无比深沉、壮阔的力量强烈地震撼着。
定睛一看,已是渔火点点。只一会儿工夫,狂风骤起,暴雨如注,雷电交加,天海相搏,好一个水的世界,疯狂的人间!惊涛骇浪无情地拍打着海岸,隆隆作响,似乎要把它撞得粉身碎骨。我想赋一首大海的诗,又尽在不言中,湿漉漉的太阳帽被扔到一边。我双臂抱在胸前,叉腿而立,任雨水浇,任潮水击,凝视着这一度温柔的海和那艘十万吨位的远航巨轮……别的不复记得了。
石臼所好友来信,书趣闻一则。言不久前一个暴风雨之夜,一位老渔民发现海边有个年纪轻轻的疯子,痴痴地站在海边,想拉他回去没拉动,天快亮时风平浪静,却又不见了。
老渔民的孙子却说那是一尊海神赐予的雕像,如何拉得动。也有人笑话祖孙俩大惊小怪,分明看花了眼,哪里有什么疯子、雕像。
(徐明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