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足肢体畅,晨起开中堂。初旭泛帘幕,微风拂衣裳。
二婢扶盥栉,双童舁簟床。
庭东有茂树,其下多阴凉。
前月事斋戒,昨日散道场。
以我久蔬素,加笾仍异粮。
鲂鳞白如雪,蒸炙加桂姜。
稻饭红似花,调沃新酪浆。
佐以脯醢味,间之椒薤芳。
老怜口尚美,病喜鼻闻香。
娇騃三四孙,索哺绕我傍。
山妻未举案,馋叟已先尝。
忆同牢卺初,家贫共糟糠。
今食且如此,何必烹猪羊?
况观姻族间,夫妻半存亡。
偕老不易得,白头何足伤?
食罢酒一杯,醉饱吟又狂。
缅想梁高士,乐道喜文章。
徒夸五噫作,不解赠孟光。
《二年三月五日,斋毕开素,当食偶吟,赠妻弘农郡君》
会昌二年,71岁的白居易早晨起来,突发感慨,洋洋洒洒写下了长诗一首。描绘了一个平凡春日的早晨,儿孙绕膝,妻女相伴,虽没有山珍海味,也是饭菜飘香,十足一幅和乐安居的生活画卷。
白居易一生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政坛上的起伏跌宕,爱情里的悲欢离合,友人间的分分合合,最终他还是归于平静,家才是最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初恋的失败,朝堂上的风波,让白居易放弃了一切浪漫与梦想,走进了平静的家庭生活。元和三年,37岁的白居易与一位姓杨的女子结婚,开始了平凡的婚姻生活。
据说,白居易妻子是时任国子监祭酒杨宁的女儿,比白居易小六七岁。白居易早在参加乡试前就与杨家的几个公子相识,并经常出入杨家。
杨氏弟兄俱醉卧,披衣独起下高斋。
夜深不语中庭立,月照藤花影上阶。
《宿杨家》
春初携手春深散,无日花间不醉狂。
别后何人堪共醉?犹残十日好风光。
《醉中留别杨六兄弟,三月二十日别》
白居易与杨家兄弟意气相投,经常一起饮酒畅谈,或许就在那时结识了杨家女儿。门当户对,顺理成章成就了一生的姻缘。
新婚之初白居易写了《赠内》一诗:
我亦贞苦士,与君新结婚。
庶保贫与素,偕老同欣欣。
《赠内》
他与杨氏并非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情投意合的婚姻。故此他们婚后虽说不上琴瑟和鸣,也是相濡以沫,共赴白首。
在女儿金銮子降生后,更是给这个温馨的小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闲暇时,白居易与妻子闲话家常,陪女儿玩耍嬉戏,让他暂时忘记了朝堂上的一切不快。只是很不幸,金銮子在三岁夭亡,给了杨氏沉重的打击。家中失去了孩子的笑声,白居易也开始变得消沉。
但是他看到妻子因失女之痛而日渐憔悴时,又忍不住劝慰:
漠漠暗苔新雨地,微微凉露欲秋天。
莫对月明思往事,损君颜色减君年。
《赠内》
雨后秋凉,更增加了一丝凄寒,妻子日日思女,神色恍惚,容颜渐损。白居易只能轻拂她的鬓发,传递给她温暖,告诉她:“不要想太多了,看看,你都瘦了。”
恩爱的夫妻,无须多言,一个简单的动作,几句平常的话语,就能让对方知悉内心,也能安抚伤痛。
白居易被贬江州,妻子杨氏并未有只字片语怨言,默默收拾行囊,陪着他共赴贬谪之地。无论贫富,生死相随,或许是她最朴实的爱情宣言。所以,白居易在贬谪途中,走到商州时,暂时停留,等待妻子从家中赶来同行。
商州馆里停三日,待得妻孥相逐行。
若比李三犹自胜,儿啼妇哭不闻声。
《发商州》
与妻子汇合后,他们继续南行。一路上有妻子的陪伴与安抚,白居易少了很多旅途的苦闷。一路上,妻子成了他最为坚强的后盾,也成了他诗中的主角。
三声猿后垂乡泪,异业舟中载病身。
莫凭水窗南北望,月明月暗总愁人。
《舟夜赠内》
平生沧浪意,一旦来游此。
何况不失家,舟中载妻子。
《舟行江州路上作》
舟中有妻子,白居易就不会寂寞。虽然朝廷抛弃了他,可是家没有抛弃他,妻子没有抛弃他。他可以在家这个温馨的港湾中暂避风雨,也是对他最大的慰籍。
江州偏远荒蛮,幸好有妻子相伴。而且在这里,妻子为他生下了三个女儿,有儿女绕膝嬉闹,给无聊的贬谪生活增添了无比的乐趣。白居易一生坎坷,却能有七十多岁的高寿,实在是与家庭的和谐温暖分不开的。
白发长兴叹,青娥亦伴愁。
寒衣灯下补,小女戏床头。
暗淡屏帏故,凄凉枕席秋。
贫中有等级,犹胜嫁黔娄。
《赠内子》
贾生俟罪心相似,张翰思归事不如。
斜日早知惊鵩鸟,秋风悔不忆鲈鱼。
胸襟曾贮匡时策,怀袖犹残谏猎书。
从此万缘都摆落,欲携妻子买山居。
《端居咏怀》
一场场风雨后,白居易更能感受到,家才是幸福的根源。年轻时谁不曾有过豪情壮志,可是世间能有几人壮志得酬。只有安稳恬淡的家,嬉笑热闹的孩子才是人生最好的生活。
历经了宦海的狂风巨浪后,他将功名利禄都看淡了。他要远离世俗的纷扰,携妻子隐于山村一隅,过陶渊明躬耕南山下的生活。
林徽因曾说过:“我们都知道,姹紫嫣红的春光固然赏心悦目,却也抵不过四季流转,该开幕时总会开幕,该散场时终要散场。但我们的心灵可以栽种一株菩提,四季常青。”
朝廷上的波谲云诡,红颜们的温柔缱绻,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会消散。只有妻子杨氏,才是白居易心灵上的那株菩提,四季常青,生死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