掣一只巨螯,我在杭州湾的潮起潮落面前总是指挥若定。那只珊瑚红的巨螯就象滩涂上一面鲜艳的旗帜,我鼓起腮帮,瞪出眼睛,大喝一声:潮来!
我每天都在重复这些雄才大略的指挥动作,几乎成为一种本能。有若干次,因事耽搁我并未按时指挥,那潮水照样如山墙般涌来。环顾四周,我犯些糊涂:潮起是因我的指挥?还是潮起后我便指挥?
这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好在其他招潮蟹并未看出破绽。潮来的时候,他们飞快地消失在滩涂上的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小洞里。潮去的时候,他们立即出来赶海,再次密密麻麻布满滩涂。他们游走飞快,他们你争我夺,把那些细碎的藻类飞快地塞进嘴里。如果哪天发现某条小鱼的尸体,他们会欢呼起来,甚至想要山雀般跃起。
这时杭州湾畔的潮间带里生机勃勃,草甸固然稀疏,却是一片难得的绿色;芦苇亦显憔悴,但在海风里颇显风致;最夸张的是我们甲壳目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夺回广袤的滩涂并恢复车水马龙般的繁荣。我并不时常参与这些。高而蓝的天空下,宽而阔的潮间带,我信步闲庭,状如巡疆的将军。我的巨螯像一面胜利的旗帜永远举在面前,珊瑚红的铠甲是这滩涂上最醒目的仪仗,那些小蟹们、跳跳鱼们飞快地逃遁,我不会伤害他们,望而生畏是他们的本能。甲壳目是动物界里的奇迹,而我又是甲壳目里的奇迹,我的巨螯占到我体重的一半,并且以一种伤痕累累的残缺之美成为潮间带的传奇。
少年时代,我是一只本份老实的招潮蟹,潮来潮去我跟大家一样忙着捡食那些碎藻或是修筑我的居室。我准备迎娶邻家的女儿----一只端庄温雅的招潮蟹,梦想一种郎才女貌、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可是一只强壮的招潮蟹破坏了这即将进行的传说,在抵抗中我的大螯被折断,女友成为他的奴隶,我则带着遍体鳞伤成为潮间带的笑柄。
大螯的断处终于长出一支小小的新螯,小得可怜。我像人类中一个叫勾践的国王一样躲在滩涂的角落卧薪尝胆,直到原来的小螯逐渐长成新的巨螯,长成状如一面巨大的残缺的战旗。我轻易打败我的敌人,目送他支离破碎步履蹒跚地走向大海深处,曾经的臣民已是如今默默的看客,曾经的荣耀只会在我胜利的传奇里成为一味点缀。
海风吹来,芦苇沙沙。我感到莫名的孤独。年轻的雌蟹们双眼凸出,脉脉含情。然而----爱情于我却早已远走。
我每天都在滩涂上巡视,但我不知我到底在寻找什么?每天挥舞着巨螯,潮来潮去真的受我指挥吗?我是这滩涂唯一每天忙碌却不自知的招潮蟹。有时在没蟹的地方,我会放下沉重的巨螯,然而,我无法释放心中的那份沉重。
许多时间以前,滩涂上曾经有一条跳跳鱼,他曾经爬上一支高高的芦苇,我曾经嘲笑他:难道是想变成一只鸟吗?!
在潮间带的民间传说里,那只爬上芦苇的跳跳鱼被描绘成一个疯子,而我成为英雄。每年数度的招潮蟹集会上都会有关于我的新的传奇被演绎成各种文本广为传播,成为许多父母教育小蟹们的励志故事的主角。
但我开始怀念那条跳跳鱼。
扛着沉重的巨螯,我知道我走不出这杭州湾畔的潮间带。潮起的时候,我仍然本能地挥舞着巨螯,却不知在招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