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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遗民的深情厚谊:吴昌硕刻制的青田石朝鲜闵泳翊私人印章

09-14

海上遗民的深情厚谊:吴昌硕刻制的青田石朝鲜闵泳翊私人印章

吴昌硕刻青田石闵泳翊自用印

印文:闵氏千寻竹斋石尊者七里香庄兰阜农

边款:老缶制。

印面尺寸:5.7cm/5.7cm

此十六字大印是吴昌硕为挚友闵泳翊所刻,汲取唐宋官印的宽大茂密、雄厚浑穆等长处而舍除平均填满、板滞僵化的弊病,印面疏密自然、雄壮威武。吴昌硕传世大印颇不多见,此作尤堪珍视。

印面主人

闵泳翊(1860-1914)

闵泳翊,朝鲜王朝后期外戚权臣,闵妃集团代表人物,字子相、遇鸿,号芸楣、竹楣、园丁、千寻竹斋等,在书法和绘画方面具有非常高的造诣,他的“芸楣兰”与兴宣大院君李昰应的“石坡兰”齐名,画风为金容镇、徐丙五等画家所继承,成为韩国现代绘画史上著名的“云楣画派”,影响深远。吴昌硕是其多年好友,曾在挽诗中盛赞道:

丐也画兰兼画竹,唯不画土笔尖秃。

千秋不让所南翁,空谷孤芳自幽独。

吴昌硕刻闵泳翊自用印

印文:园丁生于梅洞长于竹洞

闵泳翊出身骊兴闵氏,是朝鲜高宗王妃闵妃(明成皇后)的侄子。他的生父是闵台镐,后被过继给闵氏家族的头号人物闵升镐为养子。闵泳翊早年的经历可谓是一帆风顺,尊称“竹洞宫主人”,受到闵妃的特殊关照。未满十八岁即参加科举考试、获庭试文科丙科及第,登科一年便升任吏曹参议(正三品)要职。史书记载此时的闵泳翊“两殿(指高宗李熙和王妃闵妃)绝爱之,言无不从,日三诣阙;退则宾客填咽,后至者终日不得谒”,可谓烜赫一时。

1883年朝鲜派往美国的特使团

前排从左至右:洪英植(副使)、亲王闵泳翊(全权公使)、徐光范(亲王秘书)、帕西瓦尔·罗威尔(赴美陪同人员)。后排从左至右:坤勇、陶振、俞吉濬、蒋察、苹苏。

此照片为乔治·克莱顿·福克摄,现藏威斯康星大学密尔沃基分校美国地理学协会图书馆。

闵泳翊参与组建朝鲜第一个近代机构——统理机务衙门,负责编练朝鲜半岛历史上第一支新式军队——别技军,并为朝美建交而奔走游说。1882年“壬午兵变”、家宅毁坏殆尽,闵泳翊剃发僧装逃出汉城,才躲过一劫。劫后闵泳翊从事外交,访问日本、美国,出使中国,支持朝鲜改革,被视为开化党人物。闵泳翊在旧金山曾会见中国领事黄遵宪,黄氏有诗作记:

褒衣博带进贤冠,礼乐东方万国看。

尺二玺书旗太极,是王外戚是王官。

吴昌硕刻闵泳翊自用印

印文:甲申十月园丁再生

闵泳翊回国后掌握朝鲜兵权,权倾朝野,为事大党头目。同时,闵泳翊倚靠清朝,与清廷驻朝将领袁世凯过从甚密,与开化党反目。1884年甲申政变,闵泳翊身负重伤,生父闵台镐被开化党人杀死。次年,闵泳翊受命出使中国,谒见李鸿章,后移住上海,断发洋服。1886年回国后,卷入第二次朝俄密约事件,先后向袁世凯和高宗告密,政治上反复无常,受人诟病。

闵泳翊自1887年逃到中国以后,远走香港、上海、苏州等地,再也没回过朝鲜。流亡中国期间,朝鲜政府曾先后授予闵泳翊多种官职,但他都没有回国赴任。甲午中日战争前夕,日本试图扶植闵泳翊上台,遭到拒绝。

闵泳翊作墨兰图

从1896年起,闵泳翊不再过问政治,生活条件优越,与吴昌硕等专心研究书法、绘画、篆刻等艺术。1895年,朝鲜“乙未事变”、闵妃被日本人杀害,此时的朝鲜日渐为日本蚕食、国势江河日下,最终为日本吞并。流亡上海的闵泳翊痛苦烦闷,终日闭门借酒浇愁,以此来逃避国破家亡的现实。1914年,闵泳翊病逝于上海法租界,享年55岁,迁葬朝鲜水原。


闵泳翊与吴昌硕的金石之交

吴昌硕刻闵泳翊自用印

印文:千寻竹斋

闵泳翊寓居上海其间,筑“千寻竹斋”,以书画自娱。当时,与闵泳翊交往甚密的书画家,除了吴昌硕,还有吴大澂、蒲华、高邕、王大炘、徐新周、任伯年、任预、任熊、任熏、吴待秋等。

《缶庐刻芸楣印集》书影

吴昌硕为闵泳翊刻过三百多方印章,闵氏是缶翁为个人刻印最多的一位,可见二人关系非同寻常。一九九三年,由韩国东方研书会编辑出版的《缶庐刻芸楣印集》收录有其中二百四十一方。

1882年12月,闵泳翊受高宗委派,出任权知协办交涉通商事务,到天津交涉海关事务,至 次年7月,以全权大臣身份奉命出使欧美,期间在天津至少应有数月停留。据《吴昌硕年谱》,吴昌硕恰好在1883年2月间,“因公去津沽”,在天津逗留约月余,3月间返沪。闵泳翊与吴昌硕可能即于是年相识于天津。

据黄相喜《闵泳翊年谱》载,1891年夏,吴昌硕在苏州听到闵泳翊回到上海的消息后,曾与徐新周、金圭镇一起赶赴上海,拜访闵泳翊、闵泳璇兄弟。

吴昌硕行草《题〈海隅三丐图〉》诗轴

释文:自昧死请自去疾,书丐空抱金石阙。印丐束肚忘自饥,三年得宝亦自斯。两丐根见长相依。邕之得二十九字旧拓本,名其楼曰泰山残石。予得析津华氏藏本,楮墨俱古,名吾堂曰癖斯。三韩云气吐光怪,地老天荒出兰丐。兰丐姓名谁得知,薄官不为况官大。画兰画土任意行,使笔如刀剔萧艾。萧艾剔除兰气馥,书丐旁添千个竹。生疏屈强味涵羞,鹤铭水搨临池熟。印丐梅花能亦丑,置之兰竹瞠乎后。草瑑狂擎垩壁帚,那许石鼓刊杨柳。三丐乐未央,仰视天苍苍。共出看囊钱,满酌天瓢浆。兰性芳、竹性坚,风雪恣赏梅边天,势利于吾空云烟,剩尔空山老鹤同高眠。

款识:兰丐,朝鲜大官,以彼国内乱,弃职、浪游闽粤吴越间。善写兰,自号兰丐,伸楮泼墨,奇气拂拂出指端,盖其郁勃之兴、幽忧之思一于兰发之。近世以纤腻之笔谬托风韵者,不敢望其肩背,青藤白石其流亚耶。邕之久称书丐,予以印丐自居,好事者绘海隅三丐图,索邮舟次,有怀故人,拉杂题之,即寄兰丐、为他日相见一笑之资云尔。己亥凉秋,安吉吴俊卿。

钤印:吴俊卿印(白文)、昌硕(白文)。

浙江省博物馆藏有吴昌硕行草《题〈海隅三丐图〉》诗轴,作于1899年秋,即吴昌硕赴任安东县令前夕。“海隅三丐”指吴昌硕、高邕、闵泳翊三人,吴昌硕为“印丐”、高邕为“书丐”、闵泳翊为“兰丐”,当时有人戏作《海隅三丐图》,请吴昌硕题诗。吴昌硕在诗后的小跋中, 对闵氏兰画褒赞有加。

吴昌硕刻闵泳翊自用印

印文:园丁课兰

边款:“园丁近况,苦铁知之,为之治石。”

按:边款寥寥数语,惺惺相惜之情,溢于言表。

1911年夏,吴昌硕正式移家上海。1913年初春,由王一亭介绍,迁北山西路九二三号,而闵泳翊的住所“千寻竹斋”位于北京路瑞康里七六六号。从民国初年的上海地图上看,两家 住址仅隔了条苏州河、相距不远,这客观上或许也为彼此间的交往创造一个便利条件。此时两人同为遗老身份,一个怀着亡国之痛,暴饮暴食,意志消沉;一个不满于辛亥后的时局,年逾花甲,又体弱多病,彼此同命相怜,感情日笃。

吴昌硕篆书赠闵泳翊五言联

联文:斋有千寻竹,庄名七里香。

吴昌硕五十余岁后屡为病臂所扰,1899年至1913年的十多年间,篆刻总体数量锐减。然而,恰恰这一阶段,为吴昌硕为闵泳翊刻印最多的时期,可见二人交谊之契,感情之深。

闵泳翊在向吴昌硕索印时,显得毫不生外,有时一次要索刻数印:破两日功为君刻四石,自视不恶,未识足充文房否?乞园丁教我,或与新周同赏,何如?庚子(1900年)一月,昌硕。

有时亲自登门“督刻”:庚子(1900年)十月朔,中夜苦寒,被酒不寐,兰丐叩寐扉,督刻此石。灯下破斧,藉遣闷怀。善刀自视颇类凿。兰丐捧之陶陶,印丐对之默默,此时此景,惜无山阴行者,其人者为吾两人一写真耳。沪上并记。

更有甚者,“强迫”缶翁抱病操刀:园丁强予扶病刻印,苦事也,工拙所不计也,幸明眼人赏之。壬寅(1902年)七月,缶道人。

吴昌硕刻闵泳翊自用印

印文:闵泳翊印

闵泳翊去世后,灵柩秘密发葬,未及告之吴昌硕。缶翁事后闻之,不禁为“只恨弥留之际欠一面”而“涕泗滂沱”。 《挽兰丐》诗中云:“天涯回首谈性情,樵青涤器烹中冷。而今宛如折足铛,安得专气致柔养长生。君隔蓬莱弱水, 望我颜色红如婴。”感情真挚,读之令人动容。

闵泳翊去世四年后的1918年,吴昌硕还为缅怀好友而刻有一方“兰涯”印,此印也成为两人一生友情的最后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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